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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七幢楼阁远看是零乱建造的,实则彼此皆以长廊相连,长廊是朱栏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线连衡,进了堡中看,才明白这七幢高楼大厦实际上等于是连成一片。

    楼阁与楼阁之间,除了连以长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鱼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节,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远淡的脱尘意味,在春夏之际,鱼游于水,百花斗艳,那一片锦绸绚丽的风光,只怕就更不用细说了。

    项真认定眼前一幢最为高大宽宏的楼台奔去,他一面做着惊人至极的掠腾闪挪,一边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来非但本事极强,对于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这城堡似的府第,宫院般的居屋,就晓得这老家伙颇不简单,寻常的江湖角色,哪有这等头脑手腕!”

    想着,他已迅速闪进一堆玲玫假山之后,四周很静,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队伍,甚至连打更敲锣的役夫也没有一个!

    项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闯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么样的惊险绝地没有经过?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没有探过?

    他异常清楚,眼前的静并不是件好的预兆,对头不是傻子,在这等杀气漫天,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他们会如此胆大心宽,松懈怠忽?这是决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将所有的防范措施完全置于暗处,黑暗中,必定是步步为卡杀机盈溢的!

    悄悄的隐在假山之后,仔细往四处察看,良久,项真突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玩意,于是,他笑了,假如他离开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进入那幢楼房的环房的环境范围之内,项真瞧着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树,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论是明里或是暗里,都有一条条紫红色的丝绳连扯着,丝绳连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习惯经过的地形,这些丝绳尽头,有的没于泥地中、有的隐在萎草里,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内。

    当然,项真明白,只要撞扯到这些丝绳,必有两个结果,一是触发了警讯,再则引动了埋伏

    笑了笑,他暗里吁了口气,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则,在急促与匆忙中,也难保自己不撞将上去哩。

    稍为休息了片刻,项真继续开始了行动,他极度小心的移动着身体,逐渐来到这座楼房的宽大石阶之前。

    思索了片刻,项真没有沿着石阶上去,虽然他明白上了石阶就可直接闯门进屋,但他也同样明白对方亦早会想到这一点,于是,他矮下身体,蹲在长廊的栏基之下,慢慢向一边摸进。

    忽然——

    一阵清脆沉实的脚步声自长廊那边响起,项真立刻停止不动,他静静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会儿后,两条人影已自那边转了过来。

    这是两个块头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个眼神凌厉,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与寡情之像,另一个肥头大耳,双目如线,面色木钠深沉,两人都默不出声,快步经过项真匿藏之处,直向前面的楼阁大门行去。

    项真凝目注视他两人行走的步履与步眼,他看得如此专心,如此仔细,以至又被他找出来一些巧妙;这两个人虽然沉默无语,快步急走,但他们却尽找那一块块突凸的白色瓷砖落脚,至于另一种灰色的,较为陷凹的瓷砖,这二人却连沾全不沾上一下!

    这决不会是偶然,项真清楚得很,现在,他已注意到那两个人来到门口了,这是两扇沉重的桃木大门,两人来到门前并未敲叩,而门儿却已呀然启开,门内,一个彪形皮衣大汉正朝二人躬身行礼!

    在门关上以后,项真便挖空心思的寻找起这其中的因素来,这两个人一路上并未出声,更未发出暗号,而那门里的人却似是早已知道了来者是谁,这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当那两人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的身形相貌已被某种暗处的装置所发现,更进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换言之,是友是敌也早就晓得了。但是,这暗处的装置在哪里呢?是种什么东西呢?

    项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长廊四周搜视着,极为谨慎的终于,他几乎兴奋得大叫一声!是了,原来竟是这玩意!

    在长廊的顶盖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横梁架撑着,这些横梁,大约宽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观,每根横梁底下,都垂吊着一盏大号的玻璃灯,琉璃灯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条的走道明亮异常,而在这条走廊的栏杆中,横梁上,廊柱间都钉着一面面圆形的,有如脸盆大小的铜片,铜片黄亮绚灿,光可鉴人,上面还隐隐浮雕着花纹图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制饰用的物品,但是,这些铜片钉设的位置却极其古怪,它并无一定的层次与距离,但是,却依据了光线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块块浮亮的铜片,好像是一面镜子,只要有人经过下面,他的身影便会立即映入铜片之中,而利用光线反折的道理,这映入铜片的影子又会立即反射到另一块早已钉于适当位置的铜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隐在楼上密处一窥探着上便可以发现来人是谁,而敌友之间,也就更加分明了!

    项真冷静而有趣的注视着一块钉在楼上一扇小窗边的铜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这项装置的设计人,那是一个天才,他又觉得惋惜,因为,说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会,项真方待另谋进路,他的身后已突然响起了几次轻微的悉嗦声,在他方才隐藏的假山之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多条人影,他们一边来回搜寻,一面在假山探查隐蔽的,项真还听到了几句话:“咦,明明有条影子在这里闪了闪,怎么就这一会已不见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说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里有人影嘛?连条鬼影也没有,在‘金龙殿’之前,有七条法铃,十六根窥管,人家都没发现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会,十多个人又迅速离开,消失在,嗯,一处上覆松土的地穴之下,等他们盖上盖子,一根看去极像一段枯枝的圆筒状玩意已齐着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约就是什么窥管了。

    项真移目向这块空地搜寻,果然,给他发现了十多条朝着各种不同方面与角度伸展的窥管,方才,他未被发觉,项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将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来了。

    对面这栋恢宏而高大的楼阁,唔,叫“金瓶阁”这名字可取得真巧,带着那么几分春情荡漾的味儿,黑髯公,这老家伙!

    项真抿抿嘴唇,想了一会,开始快速的朝最靠边的一根窥管掠去,到了那根窥管之前,他闲闲的伸出手来挡住管口,静静的等着变化。

    没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显然起了一阵骚动,隔着土层项真可以听到一个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准是有人在开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来了潘庆,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

    另一个声音含混的答应着,窥管后一块三尺见方的地面开始微微移动,极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宽的隙缝来。

    一颗人头冒升在地面之上,还没有看清什么,已在不干不净的低骂:“曹亮,你奶奶个熊,这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把管眼堵起来干么,出了纰漏你小子承当得住?”

    项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挥,那人连吭也没有吭一声便软,软的滑落下去,紧跟着那人的身形,项真也顺势钻进了地穴里!

    这地穴约有两丈宽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块石板覆上泥土制成的,用人力移动,地穴里用白灰硬土撑边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个凹口,一条铁管从上面通了下来,铁管的伸展角度与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凑在管前,闭上一眼在张望着什么,地穴里悬着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映得十多条横躺在草席上的皮衣大汉宛如十多条待宰的懒猪,那么杂乱,那么怠散又那么乌烟瘴气!

    被项真一掌震那个人像块石头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来“噗”的一声瘫在地下,躺在草席上的那些角色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有一个生着个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声,怒骂道:“潘庆,你是马尿灌多了?连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于是,项真安闲的将石板移盖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条斯理的沿着土梯走下几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

    朝天鼻哼一声,将双臂枕在脑后,没好气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鸟事——”

    正说着,他猛然又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瞪着站在土梯中间的项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谁?”

    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来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于是,他看见了那张扭曲的面孔,惨白的脸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鲜血!

    像蓦然被人扎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来,张口结舌的大叫:“有有奸细!”

    项真平静的点点头,转过身来,飞起一掌将那位还在守望着管的仁兄劈翻地下,当那沉闷的“吭”的一响传来,项真已经来到土梯下面了。

    整个土穴中的十来个皮衣大汉慌忙坐起,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项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头彩啦!”

    朝天鼻浑身一哆嗦,却蛮横的暴吼道:“来了奸细了,快传敬讯,快哪”

    项真倏然掠前,双掌一圈倏抖,朝天鼻与他身边的两名大汉已齐齐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弹震回不,沉重的摔倒于地!

    绝不稍停项真猝然大旋身,左右开弓,四个人又飞出了七步,他身形如电,凌空暴旋之下,再有两人喷着大口的鲜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头刀,项真已一掌将他整个人腾空震起,脑袋“噗”的碰在土穴顶上,一下子便将上半个身体全插进去了!

    项真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两掌一斜猛翻,又是三个人滚倒草席上,仅存的一位仁兄连声“饶命”还未及喊出,项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个脑壳!

    望望土穴中的十来具尸体,项真长长吁了口气,土穴之中,弥散着浓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项真皱皱眉头,走上前去,三把两把已将一套皮衣皮裤剥了下来,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头也不回的,又沿着上梯上去,推开石板翻到地面。

    现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边的长廊跃过廊栏,他也大摇大摆的踏着白色的磁砖朝殿前的桃木大门行去。

    隔着大门尚有五尺,门儿已轻轻启开,一个神色冷峻的三旬汉子注视着他,生硬的道:“兄弟,有何贵干?”

    项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紧急战讯禀报上面。”

    那三旬汉子打量着项真,边道:“现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脑商讨大计,只怕没有人有时间接见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项真心头一跳,表面上却装出十分不悦的样子道:“没有‘如意令’我还进得来么?莫不成大哥你认为我是假冒的?”

    那汉子冷然一笑道:“不论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续来总不会出错,没有如意令,对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谁也不能在此刻进入殿里!

    项真暗叫不妙,口里却仍然强硬的道:“这位大哥,若是误了紧急军情你可担当得起?”

    对方阴恻恻的看了项真一眼,徐缓的道:“兄弟,若是误放了奸细进来,我就更担当不起了。”

    顿了顿,他又道:“如意令请兄弟你取出来给我一观!”

    一咬牙,项真故意垂下头来,装做难以启齿的模样道:“大哥,老实说,如意令现今已不在我的身上”

    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谁?”

    项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方才与我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位兄弟,他,唉,叫我怎么说呢,他与那幢楼的小翠花要好着,但去那幢楼没有如意令是万万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将如意令借给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么体已话都指望能早点说明白”

    三旬汉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项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个使女,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将人的魂都勾去一半”

    那人一沉脸,道:“是在哪幢楼?”

    项真迅速向最后面的一幢楼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汉子伸头望了望,不耐烦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楼’还是‘攀星楼’?

    如释重负,项真道:“好像是‘攀星楼’吧”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项真一阵,严厉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项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复了一句。

    项真“唉”了一声,道:“就是这次奉老爷子口谕专程率队在传递消息的魏大哥嘛,个子高高大大,说话粗声粗气,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唉,我们跟着他排头可吃够了哪”

    三旬汉子犹豫着,还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项真又赶快加上两句:“大哥,你算行行好,这等事情千万不能让上面知道,否则,一旦追查下来非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连我得跟着倒邪霉”

    终于,那人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便通权一次,你进去,可别乱闯,楼上正在商讨要计,你有什么事等着禀报,不要闹出笑话。”

    项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门内,他还没走上两步,那三旬汉子又忽然回头叫道:“嗯,兄弟你这战情是要去禀告哪一位?”

    心里骂了一声,项真堆上笑脸停下来道:“先直接禀‘百花谷’锁链四绝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转告各路人马的首要,从而拟商应对之策。”

    那人歪着头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们遣击的人马所带回的消息为什么不直接传报府中的入,反而先禀报给外人呢?”

    项真哈哈一笑,低声道:“大哥,这样想你就错了,髯老爷子如此做只不过是表明大公无私,相互信赖的意思罢了,而且,在这次各路人马的会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为消息汇聚的传递人,一切战况俱由他收知转达”

    说到这里,项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兄弟我所带的消息,早已在半个时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亲自禀报给老爷子知道啦”

    三旬汉子一怔之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项真也陪着笑了几声,于是,在二人的笑声中,项真大模大样的行向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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